李六是个书呆子。恢复高考那年开始，李六连着考了五年，次次名落孙山，他就变成了书呆子。据说考得最好的一回，离录取线就差1分。街上还有一个王小三子，考到第四年就考走了，好像考到郑州去了，据说他就比录取分数线高1分。

　　王小三子考上大学第二年就带回来一个媳妇，还讲以后再也不回来工作了;这时候的李六已经在街头卖菜了。女人，他想都不敢想。低1分和高1分，差别就是这么大。

　　第五次发榜，李六榜上无名。那个夏天，李六足不出户，一直闷在家里复习。他对他妈说，我还要考，我一定要考上，我肯定可以考上。李六一直闷到九月初，又要去找复习班了，有一天他终于像想明白了一样，穿得很整齐地在小街上走了几个小时。他妈妈跟着他，担心李六想不开而做出什么事情来。李六回头说，妈，我不考了，我可能真不是那块料，家里也供不起了，算了，我不考了。

　　李六家在蔬菜大队，紧贴着小街，又是街上人，又是乡下人。李六妈看李六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就说那你去卖菜吧，你念过书，算帐比你哥哥姐姐强，你卖菜。

　　于是人声嘈杂的菜场就多了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的小伙子，瘦，头大，眼镜不能摘，一摘什么都看不见，而且眼睛向外凸，看着吓人。

　　李六算帐确实快，别的菜贩子手指头扳了半天，李六早已算好几笔了。但到李六的摊子前买菜的人并不多，因为李六是书呆子，书不离手。同行向老主顾新客人打招呼陪笑脸的时候，李六闷着头看书，不像卖菜的，倒像在等人无聊胡乱找本书来打发时间一样。

　　李六看的不是地摊上的那些茶余饭后什么《说唐》、《三侠五义》之类的书。他看的是科学书。天晓得他在哪里弄到一本《飞碟探索》，就看入迷了，看上瘾了，再后来，他带到菜场去看的书，旁边的人就只有惊讶的份了，连名字都没听说过，“太空探秘”、“在宇宙旅行”……

　　有人笑话他，说李六子，你连县城都没去过，你还想上天吗?李六就很认真地看人家一眼，说县城我去过五回，我怎么没去过?

　　别人就恍然大悟一般地说，对对对，你去考大学的，考了五六回呢，到底是五回还是六回呀?

　　李六就不说话了，继续闷闷地低头翻书。

　　菜贩子在一起，不忙的时候，不是打扑克，就是开玩笑，荤的素的全有。说快活起来了，就轰地一笑。男的刁，女的泼，玩笑开着开着，甚至能上演半真半假的全武行，几个女的能合伙扒了哪个男人的裤子，大家照例是看着这个倒霉家伙的笑话，没人肯帮，反正是玩笑嘛。

　　但李六就看不下去，瞥见了，就会上前帮被扒了裤子的人。原本是半真半假游戏性质的玩笑，图的是大伙一乐，突然来了一个冷面书生做拦停，这玩笑就开不下去了。所以有人伸手打了李六一巴掌，意思就是没事你死一边去，我们开玩笑关你什么事?

　　李六的眼镜被打落到地上，人多，不晓得谁踩了一脚，镜片就碎了。李六摸了半天，才摸到眼镜架子，哇一声地哭出来。

　　看闲的人又是轰地一笑。

　　中午街上没什么人了，要收摊子的时候，李六的四哥来接李六回去吃饭，看见李六没戴眼镜，左边的脸红红的，就问李六谁打的。李六因为没看清楚，所以指认不出来谁是“凶手”。李六的四哥就把剩下没走的四个菜贩子一一叫到李六面前，让他杵着脸看。看了半天，李六还是不能分辩。李六的四哥就每人扇了两耳光，叫他们一人拿出二十块钱，赔李六的眼镜。

　　李六的四哥，是街上有名的练家子，外号“神腿四郎”。那时候，日本的《姿三四郎》在中国的黑白电视里放得正火，李六的四哥在街上连着闯了几次类似的“祸”，跟人打了几次架，就得了这么个外号，从此，没什么人敢惹他，菜贩子更不敢。所以他叫菜贩子赔钱，菜贩子们有苦难言，嘴里嘟囔着，钱还是掏了出来。

　　当天晚上，李六刚端起粥碗，就有派出所的人进来了，一看李四不在，就对李六说，你跟你哥讲，以后，你们兄弟俩再敢这么向人家索钱，我就将你们当作敲诈抓起来。

　　李六妈妈听了，连忙问李六发生了什么事，李六怎么也不肯说，他妈急了，连忙到外头去查，这才知道事情的原委，连忙将他哥拿走的钱，退还了那些菜贩子。他的妈妈回来后，对李六说，你要是没有钱，就告诉我，家里再困难也要帮你凑，别在外头惹事。他说，那好吧，妈，有时间帮我再去配付眼镜，记住啊，一千二百度。

　　李六的妈妈点点头后，又问他，还想要什么。

　　李六想了想，叹了口气，说不要了，要也买不着。

　　李六的妈妈狠狠心，说儿，你说，替你买。

　　李六说，我想要一台天文望远镜。

　　(陈 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