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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之爱

http://www.ljxww.com  2013-12-09 22:00:30   来源:连江新闻网  【字号

  她四岁那一年,父亲开着拖拉机连人带车滚下了山谷,母亲哭得死去活来。那时候她什么都不懂,只是每当母亲哭的时候,她感到害怕。

  买拖拉机的钱大部分是向亲友借的,她父亲出事的时候还没有还完。有的亲友可怜她们孤女寡母,没有向她家里追要,但有的人怕从此讨不回钱来,便来追讨。

  她母亲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包括结婚时娘家置办的压箱底的少许首饰,以及家里唯一的一台电视机。办完父亲的丧事,家里更是雪上加霜。

  家里突然断了顶梁柱,缺了主心骨,日子变得异常艰辛。从此,所有的农活都落在了她母亲的身上。她家有几亩责任田,是度日的依靠,母亲下地干活就带着她。

  母亲用一块布把她绑在背上,到了地里,再把她放下来,让她自己在田边玩,田野蚊虫多,她经常被咬得满脸起包。咬得厉害的时候,她会哭起来,母亲听到她哭声就会放下手上的农活,过来哄她,看见她被蚊虫咬得这般狠,母亲就搂着她暗自流泪。可是也没办法,她年龄小,独自放在家里更不放心,山村里没有托儿所、幼儿园的,也没地方托管,何况家里也没钱供她上幼儿园。

  日子的艰辛她还无法体会,但落下了体弱多病的根,缺衣少食使她长得像豆芽似的。

  直到两年后,母亲把一个男人领到她跟前,对她说:“兰儿,这是新爸爸。叫‘爸爸’。”

  她怯生生地偷瞄了那男人一眼,低下头,嗫嚅了半天,没有叫。

  那男人倒也通情达理,说:“算了,兰儿怕生,以后再叫吧。”

  她的名字叫余兰,她已经有所懂事,孤单的日子里,她成了一个内向、沉默寡言的女孩。

  那个外乡男人成了她的继父。母亲和继父把堆放杂物的那间小屋收拾了一下,腾了出来,再支上个小床铺,就当是余兰的小闺房了。从此,余兰再也没有机会和母亲一起睡了。

  她不敢独自一个人在小屋睡,母亲就想着各种法子哄她,有时会让她在母亲的床铺上睡着后再把她抱到小屋去,有时会陪她同在小屋睡,等她睡着了再离开。

  继父来了后,把家里昏暗的灯泡全换了,还请了泥瓦匠把屋里的墙面打上白石灰,家里一下亮堂了许多。他年富力强,家里的农活重活全包了,母亲就在家里干些细活,余兰也不用再到田边被蚊虫叮了。

  但这些好处并没有在她幼小的心里留下印象,反而是没法跟母亲一起睡而对这个外乡男人心存怨恨。

  她还是没法叫继父“爸爸”,她还没法将这个男人与爸爸等同起来,她只是偶尔迫不得已的时候才叫他一声“叔叔”。继父倒也不介意,有时,母亲说她“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继父反而帮她说话:“还是个小孩,别计较了,等以后再叫吧!”

  “等以后吧。”是他的口头禅,似乎以后总有好事等着他,这样的人倒也极易得到满足。

  没多久,母亲怀了孕,最开心的是继父——那个外乡男人,他忙里忙外,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尽心呵护着母亲,不让她沾半点的活。母亲似乎回到了父亲出事前的样子,久违的笑容映在了脸上。

  到了来年,母亲为余兰生了个弟弟,但余兰一点也不高兴,她感觉到自己受到了冷落,母亲和继父的身心似乎全放在了弟弟的身上。

  余兰已到了上学的年龄,那时山里的女孩子不上学的也多,但继父还是带着她报了名。余兰所在的小山村没有学校,要到山外一所小学去念书。母亲后来告诉她,如果没有继父,余兰就没有学上,也许她就像大多数的山里女孩一样,早早找个男人嫁了。但余兰不以为然。

  她从小身子弱,落下了个脾虚胃冷的毛病,东西吃不对时胃就会呕吐。由于学校离家远,中午要带饭到学校,那时乡下的学校条件差,没有学生食堂,带去的饭没地方加热,余兰常常只吃一丁点的饭,总是半饿着肚子上课。

  母亲和继父带着她看了几次医生,因为不是大毛病,医生也看不出什么来,只是开一些健胃助消化的药,吃药的时候余兰会好一些,不吃药的时候毛病又会犯。

  后来继父不知从哪里听来一个偏方,说是蜂蜜炒栗子可治脾虚胃冷的毛病,于是买了一些蜂蜜和栗子回来,炒了让余兰试着吃,余兰感觉很甜挺好吃的,母亲见她吃得欢,问:“怎么样?感觉怎么样?”

  余兰舔舔嘴唇说:“好吃呢!”

  继父见她喜欢,就隔三差五买些蜂蜜和栗子回来做给她吃,吃了一段时间,好像有所见效,余兰的饭量增加了不少,脸色也比以前红润了起来。

  那时候蜂蜜和栗子算是比较稀有的东西,经常买蜂蜜和栗子,对这个山里人家来说也是一笔不少的开支。到后来,继父买回来了几棵栗子树苗种在屋子后面,希望以后能结出果子,就不用再去买了。同时还在后山养了两箱蜜蜂。

  余兰放学回来,就跑到屋子后面去看栗子树,看看长高了没有,但好像总不见长,心里急得像有什么东西乱窜,如此在企盼中一天一天,一年一年过去。

  到弟弟上了学,余兰已念到初中了。弟弟性子野,在家呆不住,放学回来总是把书包一扔就跑出去玩。余兰放学得晚,回来后母亲就叫她去找弟弟回家吃饭,余兰就满村子地找。

  弟弟很听余兰的话,只要余兰一叫,不管跟小伙伴玩得多欢,总会屁颠屁颠地跟着余兰回家。有一次弟弟跟在她身后突然问她:“姐,你怎么管爸爸叫‘叔叔’?为什么?”

  余兰被弟弟问住了,半天没回答上来,撇撇嘴说:“要你管?”

  她已经习惯了叫继父“叔叔”,无法改过口来。

  屋子后的栗子树不知不觉中已经长过了余兰的个头,她也已经出落成了一个青涩的少女。

  有一天余兰放学回来,弟弟很神秘地对她说:“姐,咱家的栗子树结果子了。”

  上了初中,学习紧张了起来,余兰已经好久没有关注屋子后面的栗子树了,听弟弟这么一说,余兰忙跑去看,果然,栗子树上长满了毛茸茸的果子,余兰吃过不少栗子,但都是剥了外壳的,这种长在树上一个个毛茸茸的果子,她还是第一次见。

  随着年龄的增长,余兰小时脾虚胃冷的毛病在不知不觉中好了不少,也许真是继父的蜂蜜炒栗子起了作用。

  很快余兰考上了高中,上了高中,家里的负担加重了。这个山里人家要供两个小孩读书其实挺不容易,余兰那时年轻,倒也没想这些,父母也从未在她面前说起家里的困难,继父只是埋头干活。

  余兰要住在学校里,一般一个月才回家一次,回到家里,也只跟母亲说说话,极少跟继父说话,余兰自己也说不清怎么回事,似乎跟继父之间总有那么一点隔阂。弟弟也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围着她转悠,他也有自己的功课要做了。

  高中三年一晃而过,余兰考上了大学,那时候这个小山村还没有出过一个大学生。这事在小山村轰动了好一阵子,直到余兰去上大学后还没停息。

  余兰去上大学的那一天,全家人都去送。

  弟弟说:“姐,以后要带我到城里去玩。”

  余兰说:“好呀,姐一定带你去,你在家要好好读书,听话,不许捣乱。”

  弟弟说:“姐说话也跟大人一样了。”

  母亲性子轻,不知不觉地抹眼泪。继父在旁边安慰她:“兰儿上大学是件高兴的事,你就别担心。”

  母亲说:“兰儿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远门,这一下子就到外地去上学了,独自一个人的,我就是放心不下。”

  继父说:“等秋收过后,农活少了,我到城里去看她。”

  余兰上了车之后,心里也是忐忑不安,外面的世界不知是啥样子?

  果然秋收过后,继父到学校来看余兰,还带来了一大袋栗子和两罐蜂蜜。

  那天余兰放学回到宿舍,远远地在女生宿舍楼的大门外看到了继父。

  “等多长时间了?”余兰问。

  “等一会儿了,问了下那个管理员,说是还没下课,我就在这边等了。”

  “大老远地过来,带这么重的东西干嘛?”余兰说。

  “今年栗子收了不少,家里吃不完,带一些过来,也可以分给你的同学吃。”

  余兰把栗子分给同学们吃的时候,大家都说这栗子好吃,比超市里买的那些香。

  继父匆匆看完她就要回去。余兰要留他在城里多玩几天。继父说:“你妈就一人在家,我怕她担心。不玩了,等以后吧,以后有的是机会。”

  余兰问:“我妈好吗?”

  “挺好的,只是膝盖处的风湿痛有时会犯。”

  母亲膝盖处的风湿痛也是老毛病了,每当痛的时候,继父就用药水帮母亲揉着。有时余兰会劝母亲去看医生,母亲都不答应,说是小毛病,用不着花那钱。

  继父急着要回去,看样子是放心不下母亲,余兰就送他到车站。

  “不用担心你妈,我会照顾好你妈的。”继父看出她的心思,对她说。继父的话不多,但很管用。

  余兰把他送到车站,眼看着继父上了长途客车,突然感觉到这个外乡男人是如此的可依赖,从不曾有过的亲情让她无法割舍。她跑上去,对着他喊:“爸爸,谢谢您!”

  这一声喊,让这个男人的眼圈子红了起来,他不停地摆着手说:“回去吧,回去吧!”

  (丁光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