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莫斯科前往圣彼得堡的列车是晚间运行的。晚上8点多钟上车第二天6点就到，这对旅行的人们来说，在车上过一夜本是平常的事。然而，它却让我们度过了惊魂一夜。

　　这趟列车是仄轨道车，设备是上世纪70年代，相当落后。况且，它已被私人承包，管理十分不规范。可是，从莫斯科陆路前往圣彼得堡别无选择。

　　在我们上车之前，率团的导游就警告说，上车后要紧锁车厢，而且还要用皮带或绳子将把手捆扎牢固，行李要放入座位底下行李箱内，防止外人把门打开行窃;夜间上卫生间时，要唤醒同伴，要有人看守车厢，同时要有人陪同上厕所，其间不要同陌生的外国人搭话，解手回来后如法炮制，等等。还要求每位游客出资20卢布，作为“COFFEE”费，以祈求列车员给予关照。这些叮嘱，包括我在内的全团游客提心吊胆，如临江湖大盗一般，惶惶不可终夜。

　　在国内也听说，俄罗斯正进行各方面改革，有些改革包括铁路运输在内尚未到位，不免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关于这点，刚踏上俄的国土，就被证实了。当在机场领取行李时，好几个游客的行李包就被撬锁或划包，有的失去东西，有的被掏了钱币。于是，就找机场行管处理论，整个旅行团因此就滞留了下来。大约半个钟头过去了，机场行管才找来一个年轻的民警，看了现场和听了陈述后，耸了耸肩膀，两手一摊，说：“到派出所去做笔录吧。”听口气肯定没有指望了，再泡下去整个旅游计划要受到影响，于是自认倒霉算了，机场事件就这样不了了之。这是三天前发生的事，现在又听到列车上注意事项，我的心里倒是平静了许多。对俄罗斯改革中所使用的“休克”疗法及其效果，也算是亲眼目睹，有了初次体会。心想，导游警告不管是危言耸听也好，还是忠言提醒也罢，都要立足于防范。

　　列车在夜色中行进，窗外不时闪过的路灯和相隔甚远才见到城镇的灯火，如同鬼火一般诡谲，如流星一样飞逝而过。接下去的就是长久的黑暗与沉寂。如此单调的夜色，如此单调的车轮与铁轨撞击声，如同一帖催眠剂，大家想早早地休息了。可是，我一想到导游的警告，不免提心吊胆，忐忑不安。这一夜该怎么度过呢?可是，连日来的旅途奔波的疲惫，加上睡意袭来，双眼迷糊起来了，人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被叫醒了，睡意朦胧中还以为是小偷来了，急忙警觉地爬起床。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原来是车厢里同伴要上卫生间，听了之后，才舒了一口气。经过一番折腾后，再无睡意，时间也已是凌晨4点多钟了。于是，我索性拉开窗帘，欣赏起窗外景观来。

　　凌晨，窗外景物的轮廓逐渐地明晰了。沿途掠过的是连绵不断漫淌不尽的原始森林，且大多数是又高又直的白桦树。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简直是一片林海。俄罗斯有如此丰富的森林资源，真是得天独厚，到下世纪也用不完。当然，此地林海与西伯利亚比较那还是小巫见大巫。然而，偌大的林海，蔚为壮观，令人叹为观止。它能在地球上保留至今，就值得敬畏和景仰。

　　我就这样静静地凝视着窗外那片泼墨般的林海。突然，列车的前方出现几处亮点，几幢哥特式的房屋出现了。一式用大原木垒起的林中人家，显得老气横秋，古朴典雅。屋顶上冉冉升起了炊烟，袅袅娜娜地笔直而上，简直是用直尺刻画出来似的。这大概是万木丛中没有风吹的缘故吧。白色的炊烟衬着墨绿色的树影，亭亭玉立，黑白分明，煞是好看。我国古诗中有“大漠孤烟直，黄河落日圆”的描绘，想不到在俄罗斯真真切切地欣赏到了“直烟”的奇观。虽然这只是倏忽飘逝，然而却是我人生中从未有过的经历，让我过目不忘，深刻脑海，历久弥新。

　　列车还在轰然中前行。前方的林梢刷地像着了火似的，染上瑰丽的红色，不一会儿，“火势”由远及近蔓延开来，直逼列车。这时列车竟像一条火龙，畅游在林海中。逆光远眺，东方一片霞光，烧红了半个天空。在红霞的映照下，林海一片酡红，一幅壮美而雄浑的“林海晨曦”画卷铺天盖地般展开，我陶醉了，陶醉得意忘形，连忙掏出相机，拍下这难得的风景。火红，在俄国，特别在前苏联简直是一种流行色彩，是一种流淌在百姓心中时刻难忘的记忆。无论是十月革命、苏联红军，或是前线烽火、莫斯科红场，都与这种颜色分不开，它连缀着岁月，诉说着故事，让人格外生出一番思古之情。我们今天要抵达的圣彼得堡，当年称列宁格勒，就是前苏联人所称的“英雄城市”、“红色城市”。与林海晨曦邂逅，实属偶然。要不是这趟列车的“折腾”，幸遇就与我擦肩而过了。俗话说“祸中福所倚”，是有道理的。列车，你慢点开，我还想多看一眼如此壮丽的林海晨曦，细细品味和真正理解什么才是大自然的雄奇宏大。心想，大概不用太久，取而代之的是“林海日出”了，那必定是磅礴无比的自然景观。我热盼着这一时刻的到来。

　　然而，世事往往不能如愿，这时列车呼啸着进站了，圣彼得堡到了。惊魂一夜就这样结束了。可是，它却给我留下了终身难忘的一夜。平安是福。大凡旅人的心最容易忘却的是烦恼，而留下的却是快乐的情愫。而愉悦与快乐，多半就在探寻的过程中，倘若忽略过程，终极也就微不足道了。步出车站，我又用轻松的心情迎来新的一天旅行。

　　(郑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