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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剪纸生涯(娟娟)

http://www.ljxww.com  2013-08-16 09:48:02   来源:连江新闻网  【字号

我居然撞进“剪纸艺术”,历经一十六载,而越发不可收,实属偶然。

自小习惯流连于“闲书”,也习惯于平凡的我,出了散文集《绿意》,获得“福海文教基金会”的金质奖,时年五十七。教书生涯既结束,对社会也有了基本交代,我决心远离某种“心为形役”的轨迹。于是叩问内心深处:剩余的日子,该怎么个对得起生命本身?静休独处一段时日,主意浮上心头——我应该去寻觅剪纸艺术,作为这辈子最郑重的“自留地”,期望她能滋养我曾经龟裂的心田。哲人说了,美和爱,最能弥补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的人们内心缺失。

我喜欢艺术,虽未成器,但我对美的感悟,对色彩的捕捉,都有无师自通的迹象。剪纸艺术源于山野,仍为草根。无大声喧哗之力的她,简约而美妙。不经意间就可以变幻万端。她的特点:半天能上手,半年可上心,半生费琢磨,一世乐无边。无争无为,养眼养心。这,还不够好吗?

况且,世间万物渗透着世间万物。“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以神明之德,类万物之情”,是中国人修心养性的基本手法。从小小的剪纸,看大大的世界,就成了我的不二选择。

“正统文化观”以其高贵,顾不得一睹民间剪纸的君子风姿,让她自灭自生于离离原上,也因此,她至今有幸没被框入市场定势,乃至“价值不明”。这样,关于她的名利机缘,也就少了。她适合我。学吧,赶快寻觅。

另类寻师路

 “一剪不通”的我费尽周折在福州寻到一位对剪纸有研究的画家,他却劝我学画画。“剪纸不值钱,你脑子灵,跟我画画一定有成果。”他诚恳之至。

而崇尚简单生活的我,认定“余生”比钱更值。我们家族许多人最美好的生命段,都付与了玄之又玄的“家庭出生,社会关系”。既然历尽劫波生命在,对钱也就不渴求了。尤其是我和我的夫君,都是“史无前例”的幸存者,幸存的彻悟是:有底气只为活着,做自己的选择。

我给自己设计了“南北大旅游”的剪纸游学寻师路。忽悠上夫君同行,循着史书的引导,第一站到了山西平城附近。但见“浩浩呼平沙无垠……地阔天长,不知归路”。先生说,这是李华笔下的“古战场”!

我们住在先生老友家。当时见车匪路霸吓人,夫君就禁止我探访剪纸了。那个牧师老友正色道:但凡一个人真心决意追寻一件好事,必定也是“主”的旨意,你不必反对(可谓一语封喉)。先生乖乖跟他远足,我则由他安顿给当地可靠的人,一站又一站地接待呵护着。怀着对生存的感恩,我沉浸在“下里巴人”为我打开的中国剪纸画卷——一个个各怀绝技的剪纸人,生活在这片贫瘠困顿的盐碱地上。他们操刀即兴的纸花和他们朴实坚毅的日子,一样的单纯而美丽。但现实的艰涩与劳累,与他们丰美的剪纸遗藏之间的巨大反差,仍令我目瞪口呆。犹若我在圣马力诺博物馆看到的三百年前西班牙奴隶绘制的巨大手绘书(每页100cm×80cm)那样,血液奔腾。

我顿时明白:学习,不是简单的拜师。拜师的学问还可以理解为:你是否有一种定力,别急着“成功”,耐心地将所见所闻的正负各面做综合判断(而不是仰人鼻息、照虎画猫、立竿见影之类),然后编排出具有人文精神的某个典型画面,再将其“深刻”进自己的神经元,构筑成“沟”和“回”,并用之修养自己的心性。当生活行进到某种程度,“心性”便有所指向地、自然而然地“链接”于手眼,这时候自己就成为自己的导师——个性的作品产生了,那就叫“创意”。突然冒出吴冠中先生一句话:“艺术没有什么不可以,艺术家在创作中可以无法无天。”但这个“法”,一定是他心有千千结之后含满的热泪,那个“天”,是他忘记一己,投身万众的磊落,此情此景,可以幻化出“法无尽而天无穷”,他的作品才有感动的能力。这个难吗?但我们可以“发上等愿,成中等‘数’”的呀!

也因此,十几天的奔波劳碌,我侧重于洞察那片土地上的、那群人和我此行的关联。我从拜师的规律上跳了出来,收获的不是教化,而是审美,是撬动心灵的悲悯情怀。这,就是之所以成就了“娟娟剪纸”、“中国文人剪纸”的最直接的精神源头!一时间,技巧还没学会(据说,剪纸界最技巧的技巧,埋头三个月一定掌握)却感到身边的宇宙小了,小得可以一手拎了起来。所谓宏观在宇,微观在握,大概指此吧?

出发时,我好比赤脚寻鞋。但我遇见了连脚都不具备的舞者,他那么样地长袖生风!那么,我还怕什么?一副“‘郑堂’放火炮,除死无大灾”的模样,我开始有胆量操剪涂鸦。涂鸦当然不是全部,我的脚步不想停。

有心人,天不负

剪纸就在民间,天下为之师。我继续探访剪纸,试图了解她的全貌。于是,经京、津、江、浙,四处网罗相关信息,最后返闽,入漳、泉等地,专访那些操剪之人,以及他们的背景资料。南方人虽不如燕赵汉子豪爽,但我以敞开的心怀扣动他们,写文章赞赏他们,很快地互相接纳了。我提出了“剪纸人不要相轻,要相惜”的理念,并率先垂范,把搜集的资料送与他们分享,于是有了可以互动的小群体。由此我了解到九十年代的中国剪纸“座标图”:大体是一盘散沙,各自为剪。其中由一些学院的教授和政府的副职文官组成一个协会,归在中国文联名下。不怎么热火,有一些分歧,南、北、中三点不连线。做理论的不甚剪纸,善剪之人不接触理论。基于此,我定下一个属于自己的座标点:做一个“动脑筋剪纸”的独立剪纸人。独立是文化品格,投机取巧不在艺术范畴。我要求自己:一要读书,增强文化感;二要作品精美,刀法精当;三要参加协会,但不依附任何一方,“只做学问不为霸”。

闽南归来,我剪纸不及一年,适逢香港回归,有“好事者”出钱出力,拉扯着我那天真幼稚、怯于见人的“作品”,在林则徐纪念馆举办一场很正规的展览。也是天意难违,“大姑娘上轿”竟然是本市本行业的第一回,再加上我那推心置腹的感性的“前言”,搅动了媒体的嗅觉,推波助澜,热情有加。稻草或是金条,都上了“皇帝的新装”。各种声音都尽其奖掖之善,振振有词的是社会名流,铿锵然若威风锣鼓。还好小女子稍有自知,没被溢美之词雷倒,尚明白这些不是为我个人言说,只是人们“阳春白雪”了太久,偶尔遭遇自己祖上的“下里巴人”,还以为是什么新物种而已。当然,窃喜的是:剪纸艺术确实魅力无穷,只要人们睁眼正视!

展览一直“新鲜”着,可我已躲进省图,翻阅着各朝各代的图谱,消遣着各色闲书,以此“给氧”。但愿有一天,真有好作品出来,回报世人对剪纸艺术的渴望与热忱。

2000年元旦,我被评选为“福州剪纸大王”,我到台湾金门办展都有人来一睹“福州剪纸王”。为这事,我窝心了多年,今天趁此告白天下:因为,真正的艺术只有良知和创造,而真正的王者必定以天下苍生为念,怎图高帽?这二者于我都谬之千里。入门不久的我,带两个学生去参评,却成了“‘贼’大王”,真真的无地自容。再者,大王之称岂能妄得?一个人实不至而捞名,只有耻辱而没有光荣,这是我家祖训。不为浮言屈曲,不被浮名招安,该是个“有心人”吧?假如一开始我就随着浮云飘呀飘,我还是今天这样尚具“创造力”的我吗?

真心实意做事之人,时常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支持,这就叫“天不负”。天,在我们不期的地方,自然而然。

最早知道我选择剪纸,并一再给我耳提面命的,是著名民主人士章振乾老先生,他从大文化的视角鼓励我“要做一个学者型的剪纸人”,为我打开襟怀,注入心智。他还让蒋夷牧先生为我写出“生命的支点”的美文,令我豁然开朗,原来,平凡坚定、勤奋好学也可以是生命支点啊。

方炳桂老师具慧眼,在他手上,1999年为我们建立了“福州剪纸研究会”,这是我的剪纸“井冈山”。

每有展事,游嘉瑞先生总是最靠得住的嘉宾。他与夫人,历来对弱势都是关爱有加,真心实意。

有人常在无声无影处对人谈及“你看人家吴文娟,一直都在目不旁骛的做功课……”,空气把认可,传递到我的耳窝,给我力量。

中国第一任的剪纸会长,天津大学的倪凤皋教授,为初入道的我购买了他所能网罗得到的剪纸书籍,而他潜心学问的身姿,令贪玩的我,不敢懈怠。

我时时抚摸着“滴水之恩”的温润!

值得一提的是那些素昧平生的国际友人。

有一天,忽接越洋电话,“洛杉矶电话,我是美国中华艺术学会的于××会长,退役将军。是吴小姐吗?想让您带50件作品来美国举办剪纸的个展。说,需要什么条件,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是不是天上掉下林妹妹了?那当时,偷渡和美国一词联系紧密,极其敏感。

呆了片刻,我问:“您怎么审定我的个展资格的?您的话好像不容置疑(还真是中国人典型的“定势思维”)。”“是的,我从××处见到几件您的签名作品,也读过您的散文集。您的剪纸饱含东方文化,非常美丽动人。我说了算,这就是审定。请直接告诉我——您的要求!”

“什么性质的展览,要待多久?”

“公益展览,给你六个月的签证,作为访问学者,来去自由。”

“你公益,我也公益。没有条件,也没要求,可以去。”

嘿,当时我想,他怎么不先“政审”一番?这将军也太不“成熟”了吧?

历经了冗长的不动产公证、存款公证、婚姻公证、无传染病公证、无犯罪记录公证……折腾大半年,2001年7月3日到洛杉矶,所有的人都冲着我笑,因为是他们的国庆。已经误了展期,只得重新物色场馆。

回想那个不及三分钟的“搞定”电话,假如我那一刻重利轻义、患得患失,或是疑神疑鬼,事情就复杂多了,结局可能也不一样。此事虽可谓天意,但事实证明:艺术,多与良知为伴。于将军与他的夫人,对我的美国之行安排得十分妥帖周到。相关的的新闻发布会、主流媒体的记者招待会、《美国中华艺术学会——吴文娟剪纸艺术展》的策划、《中国剪纸艺术讲座》的听众挑选,对作品收藏家的邀约……全程都是于将军亲自主持,并坚持亲自开车陪我,一起推敲着完成的。

这个展览吸引了洛杉矶的“主流社会”的无数赞美和多国媒体的新闻报道。记得展览撤馆的前一个小时,接到洛杉矶警察局长的电话,诚惶诚恐的请求延长一个小时,因为他个人公务在身。当他带妻儿来时,竟然带来了岳父母、小姨子等整整一个家族,全都是盛装光临。不同肤色不同信仰的人一起投目注视中国剪纸艺术,语言不通情志通。祖国的理念油然升上心头,我有些哽咽。

顺便告诉大家,在我之前的展馆,正展着北京某名家的字画。这个人的父亲是响彻世界的文化名人,但展览门可罗雀。美国人大脑不安装“我爹是李刚”的程序,却相信现场判断。撤馆时,那个人耷拉着脑袋,连我们的问候都没应答。全没了之前在CCTV上指点江山的激昂。唉,何必呢?从此我更加警惕“声名之累”,名声不是不动产,剪纸艺术在美国受追捧当然不是一个人的功劳。

按计划在美国应有4个城市的巡回展。第一站的展出、讲学,都被认为是出色的,因为美国人爱刨根,爱自己做结论,而我则每问必答,当然言之有物。

2001年9月10日晚11时从洛杉矶起飞,到纽约展出时,正好遭遇“9·11”,飞临肯尼迪机场上空,下边浓烟滚滚,航班有幸降落,下一班次的一律迫降到加拿大去了。顷刻间交通通讯一概管制,尚不太明确灾难何来的美国人,家家户户的国旗从窗户伸出飒飒飘扬,意在“我们与国家同在”。感同身受,我又一次触摸到我的祖国和我骨肉相连,刹那间,泪流满面。很奇怪,就在异国他乡,这一刻,我一生的屈辱冤枉都化为轻烟一缕,催化着我去升华一颗有些沉寂的心。于是,下一站弗吉尼亚大学的展览和讲学,依然办得风生水起。

于将军是上天赏赐给我的中美文化使者,我想,是他对中国文化的顶礼膜拜,以致洛杉矶和加里福尼亚政府,才那么郑重地在市政厅的国旗和州旗下,为一个中国草根的“本小姐”颁发荣誉证书。在送别晚宴上,于将军代表美国各界,给我此行的评语是:“吴小姐是位智慧的,而又厚道的中国人。”OK,智慧和厚道,正是我一辈子主修的功课!从此,我的小小剪刀,便有了祖国的映象——宽广和丰茂。我享受着“有心人天不负”的模糊乐观,愉悦于剪纸之中。

滴水,能穿石吗

回国后,我的创作思路更加“汪洋恣肆”,奖项重重叠叠。我警醒着并思考着:毕竟我的花花绿绿的剪纸生涯,只不过一滴水,剪一缕烟火红尘而已。但人是“理念”的动物,起码,我这一滴有些粘合力的水,可以去调和更多的“一滴”活水,去不断地注入“穿石”的勇气,试探着去做一件不是一个人轻易能完成的事。

于是,我再一次把感知投射到心灵深处(而不是弹力外皮),在剪纸中读书,在读书中内省,还差一点点去了东南大学去读张道一教授(美学家、国务院艺术类评审的召集人)的“美学博士”。我们约定,只做学问、写论文,不在乎毕业证书。南京大学的陈竟教授答应在他的“民俗研究所”给一份让我安身的的差事,以应后顾。唉,女人太顾家了嘛,虽然最终没走成,但是我开始把部分注意力,转向了剪纸的理论。理论与家居两不误啦,谁也没有想到,几年后,“中国文人剪纸”的论坛、《海峡文人剪纸精萃》的大部头和“海峡文人剪纸”的轰轰烈烈大展览,居然就在福州,郁郁苍苍地生发了。最艰难时刻,朱华市长亲自出来协调,并在我的“报告”上,批了一笔足够的现金……展览牵动了从北京到福州的那么多有识之士,邀约到(除西藏以外)中国各地顶尖的剪纸艺术家150名。原定3天的展览,被延展4 个月。其间,台湾的洪新富(曾为30多个国家编写、制作剪纸手工教材),因为读了我的相关文章,认我为姐姐,昵称四弟。两岸花絮何止于此,哈哈。

16年剪纸路故事连绵。说起来,思路如泉涌,请原谅下回细诉吧。